第二百三十三章 又聆剑诲(1 / 2)
虽然嘴上应了,但李西洲并没有即刻睡着,她静静想着刚刚那个梦境,觉得每一丝细节都那样真实清晰。
但其实清晰的也并非情节,而是情绪。这梦境令人醒来后惘然不舍,因为她真的进入到了那具小小的身体里,那些小小的、单纯的情绪占据了她的整片心房。
李西洲又看了一眼屏风外的身影,从这种情绪里脱出来一些。一个人独处在空旷里是可以怅惘很久的,像海上的小船,但往里放入另一个人,跟你说两句话,这种氛围就很容易戳破了。
李西洲用抽离出来的视角思考着这段梦境,她在想,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呢?
考验是什么?难关又是什么?
懵懂幼童时身边的女人,不知道她从哪里来,回过神来时她就已经消失不见了,环顾四周没有一丝痕迹,像是一段朦胧温柔的梦。
现在她长大了,她想回过头去寻找她,追溯她所有留下的痕迹,她曾经鲜活地呼吸在这个世界上吗?那是怎样的年岁呢?谁杀害了她?又是出于什么缘由?
幼童梦里的那副温柔笑颜,还能再一次得见吗?
“及其长也,麟血渐苏,就失去对灵境的感知了。”李缄道,“仙狩之血难以共存,魏轻裾留给你的那一半血,被压制、蒙蔽、沉睡,所以你只在六岁之前,天生具备进入灵境的能力。”
“我要一种这样的丹药。”她道,“能够压制我体内的麟血。”
“世上岂有这样的丹药。”
“我要一种这样的丹药。”她重复道。
所以其实她没有离开,李西洲想,她一直都等在原地,等在十七年前的那片旧殿里。是我长大了,向前走了,时光筑起一道道隔膜,把她遥遥拦在了后面。
现在我回来了,来寻找你二十三年前留下的一切。那会是留给我的吧……可是,有没有一些提示呢?
你留下了什么考验?隐语、箴言……什么都好,要怎样才能进入洛神宫呢?
麟血已到了很淡薄的浓度,所以今夜我才能如此融入那具小小的身体,前些天我也进入了蜃境,摸到了洛神木桃,甚至抵达了洛神宫外。
这些都不是关键吗,母亲?她望着房梁安静地想着,渐渐在某一时刻进入了睡眠。
……
清晨,裴液经屈忻清洗拆线,坐起来披上衣服,屈忻把带血的纱布扔进水里,在旁边整理着器械。
虽然没有损及根本,但筋骨上确实还有些不妥当,对上二境的修者来说,非得极惨烈的伤势才会难以复原,裴液屡屡在这种伤势范围内游走,然后利用禀禄或洛神木桃这样的神物复原如初。但其实过快的修复也会令筋脉来不及梳理清楚,一位修者总是连连重伤又极速复原,总会留下一些隐患,屈忻就如此把裴液的身体重新整理成妥当的模样,如同老农对自己耕耘的一亩三分地了如指掌。
虽然新割开的伤口有些疼,但筋骨确实轻松了许多,裴液用了早饭,没和人打招呼,连小猫也没带,就自己一个人,拿了块牌子,提着一柄剑,离开了朱镜殿往西而去。
明月宫,乱枝旧雪。
裴液用剑鞘拨开一条路,挺不容易地走到终点,抬起头来,这座旧宫的木门依然虚掩着,那天他斩断了锁,但是那个因此感谢他的断腿侍女以后应该不会来了。
从某种角度来说,他其实从未真正进入过这座传说中的灵境。
在幻楼和鱼嗣诚宅时,他吞服鲛粉,但那是人类取巧的偷渡,后来他借了红珠潜鲤的血肉,但那其实也是李无颜的鱼,本来不是给他的,是一场可耻的掳掠。
灵境从未真正向他敞开大门,是他自己一次次侵入进去。等离开后也就失去了进入的通道,下次想进只能重新再找办法。
但现在伫立在这座苔痕斑驳的老门前,他第一次想,也许自己可以真的得到一次它的接纳。
没有什么目的,他也不是想进去做什么事情,只是单纯的想念和希望,离开脚下的现实,推门进入一段旧年月的倒影。
因为尘世不会满足这样的美梦,所以他向往这冰冷瑰丽的梦幻。
“途穷梦远而见灵”,当年江淹困顿于渭水舟中,现实无路可走时,谁不期待一个梦幻的世界呢?如今自己与其应无什么不同。
裴液安静地立着,等着那个世界的眷顾,他觉得这样被自然促成的重逢会更具宿命般的诗意。
但他等了许久还是什么都没发生,抬手推开面前旧门,院里脏雪化净了,啥也没有,只有呜呜拉拉的风。
不知是没听到他的祈求,还是这个偷渡客已被永远拒绝,总之灵境没有眷顾他。
于是裴液只好重新把门合上,低头轻叹了口气,把手伸进了褡包。
还好他有从鱼宅搜刮出的鲛珠粉。
闯进去前礼貌问下罢了。
仙人台送来的一方小玉盒,里面盛着一小撮,裴液打开,一仰头倒进了嘴里。
然后他合上眼睛,度过了那阵熟悉的晕眩,睁开眼,景物的线条全都在一片混乱的光影中变化,耳边乱枝割风的响声消失……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沙沙。
湿润的凉意涌入鼻端,细雨打在叶子上,面前的两扇门很端正也很紧实,被雨打湿后泛起新亮的木色。
红墙碧瓦,繁叶新花,一个春天的雨夜降临在了这里。
裴液脸上并不惊讶,于他而言这是猜测得到了验证,他低头按了按腰间的剑,喉咙动了下,推开了面前这两扇门。
新而静的庭院,灯台、花草、夜蝶……共同团簇起春夜的温柔,干净的石板一路铺到大殿之前,殿前阶上,坐着一名年轻的男子,剑放在脚边。
正抬眼看了过来。
裴液立在门口,安静望着,不动了。
邸报里镜里青鸾的文字一下涌回脑海,那些淡淡的纸气仿佛从奉怀小城一直传到现在的鼻端。
“……春寒料峭,那男子只穿一件单薄的黑衫,此时也被雨水浸湿了。
他身姿挺拔,像是一棵劲松裹了块黑布。”
“……”
裴液张了好几下嘴没说出话来,只有沉默着,这副形貌在他眼中太过陌生,被那双眼睛盯住时,他身躯不自觉就绷了起来。